合同的簽訂必須獲取家屬的同意。

周日簽約，周六下午放學後，路零背著書包前往醫院。

其實放棄學業從事演藝事業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離經叛道，至少在老一輩人看來是這樣。

所以當路零和路敏說完這件事後，路敏強烈的反對態度和脫口而出的一連串批評完全在路零的意料之中。

那劈頭蓋臉砸來的話語裹挾著鋒利的尖刺，紮的人生疼。

路零靜默地承受著，不發一詞。

等路敏罵得差不多後，路零平靜地吐出一句話，“明天就簽合同，你要過去簽字。”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心意已決，並不是來商量的，而是來告知的。

其實他很清楚路敏最終都會同意他的抉擇，即使她不擅長鼓勵，有時無意說出的話嚴厲又殘酷，但她給路零充分的自主決定權，自己事情自己決定，從不掌控。

“想清楚了嗎？”路敏冷靜了下來，問得很平靜，但是神情非常莊重嚴肅。

“想清楚了。”路零點點頭。

兩人的眼神無言地較量一會兒，然後路敏妥協了。

“明天幾點？”

“上午九點。”

“行，知道了。”

合同簽完，新的一周，路零開始上表演課了。

周一，食堂吃過晚餐後，他來到公司進行第一節表演課的上課。

星空娛樂的總部在南城，離南高有點遠，坐公交需要一個小時。這也就算了，時間長點就長點，問題是那趟班車每天下午五點就停止運營了。那個時候他都還沒放學......

打的半個小時到達公司大樓樓下，李瓦早早地就在門口等候著，一見路零從車上下來，就咧牙微笑著趕忙迎了上去。

啪嗒，關上車門，出租車駛去。

“車費管報銷嗎？”

這是路零說的第一句話。

李瓦顯然沒料到路零說的這句話，他怔楞了幾秒，然後哭笑不得地回，“管，管報銷的。你把發票和行程單打印出來給我就行。”

“那就好。”路零放心地點點頭。

路零和經濟公司簽約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只有身邊親近的幾個人知曉。

進入練習室之前，路零看了一眼手機，一打開，全是蘭許陸渝張宇李為他們發過來的信息。

給他加油打氣的。

當然，除了四人，郁琛也發了信息過來。只不過他一連發的好幾條都是烈焰紅唇親吻的動圖表情包。

只末尾綴了句，“我親愛的未來影帝大人。”

“傻冒。”路零雖然這樣嫌棄地嘀咕了一句，但嘴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李瓦喊了他一聲，他擡頭應了一聲，大拇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點，幾秒內打完一串字，熄屏，將手機揣進了衣兜。

他發的那句是：未來的影帝先生，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希望能喝到一杯你榨的橙汁。

參加表演課的藝人有十來個，雖都是新人，但進入公司也有些月份了。

這些人由表演老師帶著學了一段時日，課程自然推到了一定階段。

大家在同一個練習室在同一個時間由同一個老師進行授課教學，表演老師要顧全總體的進展。不可能因為路零一個人而將已教授過的內容再帶著所有人重學一遍。

李瓦簡單地向老師還有其他練習生介紹了一下路零之後就告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星空娛樂的內部競爭很激烈，因為分配到底層的資源異常稀少，所以大家明裏暗裏都在互相較量爭奪。

當氣宇軒昂長相出挑的路零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時候，瞬間就引起了大家的警惕。

和表演老師打過招呼後，路零盡量散發溫和友善氣息地顧視了一排大家。

表演老師說了句讓他隨便找個位置。

路零的視線從大家前面一一逡巡了過去，或平淡，或冷漠，或警戒，顯然不是很歡迎他的到來。

路零輕輕地挑了挑眉，無所謂地站到了右側最旁邊的位置。

這堂課講的是如何運用身體來表達情感。表演老師讓他們演一個黑夜中跪在大街上淋著滂沱大雨悲痛欲絕的失戀男子。

表演過程中不能哭出聲來，不準帶有臺詞，只能通過肢體語言來表達那種痛苦悲傷的情感。

大家的想法都很接近，演繹的形式一般無二。要麽就是伸直手想挽留的，要麽就是捶地一捶不起的，要麽就是撕扯衣領抓頭發撕心裂肺地無聲吶喊的，要麽就是低頭躬背無聲崩潰的。

前面都憑借自己的想法一一表演完畢，輪到路零。

路零和前面兩個表演者的想法是一樣的，他也采取了相對比較靜態的形式。

他噗通地跪了下去，就像是被抽走了棉絮的娃娃，沒有了支撐，無力地滑落至膝蓋著地。身體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空洞而孤寂，讓人毫不懷疑沒有了兩手觸地的支撐他會癱軟地倒下去。

到這裏，都很尋常。前面也有人這樣表演過。

但之後的表演與前面有所不同，他的脊背慢慢緊繃，逐漸從空乏無力變得有力量感。兩只手由掌心貼地改為緊握成拳。整個身體開始由弱變強地顫抖，是那種刻意壓抑著情緒繃著力量的顫抖。

情緒氛圍逐漸渲染開來。

他始終深埋著頭，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透過他蜷曲的身體和逞強的背影體會到他的壓抑和痛苦。讓人情不自禁就被共了情，熱了眼眶。

渲染到最高點的時候，一顆淚重重地砸落到了地板上，滾燙而灼熱。

到此，路零表演完畢，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迅速回到了寵辱不驚的淡然狀態。

“好！”表演老師激動地鼓了鼓掌，評價道，“雖然路零同學的表演還有些青澀，但他的意境傳達得特別有韻味。第一次表演就能做到這種水平，平心而論，真的是相當不錯了。”

“謝謝老師。”路零禮儀地點了點頭。

一堂表演課結束，路零對表演有了初步的認知，這是一個很系統很有學問的東西，可鉆研的點細小又繁多。並不很容易，但也沒預想那般如山巔般高不可攀。

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夜空中已然掛起了點點星子。

此處並非燈火通宵達旦的繁華之地，周圍幾乎是居民區，半夜十一點，大多數住戶都已入睡，燈光熄滅，黑漆漆一片。

手機軟件上呼叫了好久，才終於有人接了單。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無限逼近十二點了。趙小溪和學校匯報過路零的特殊情況，所以學校給路零配備了校門和宿舍小門的鑰匙。

從濃黑如稠的墨色中穿行而過。

輕手輕腳轉開門柄回到宿舍的時候，室內靜悄悄的。窗簾嚴密地貼合著門檻邊，幽暗封閉，即便是溫柔無邊的月色，也絲毫透不進來。

路零心想他應該是睡了，關上門轉身往裏走，動作愈發輕柔緩慢，生怕吵醒了夢中酣睡的人。

宿舍設計上小有結構，並不是一入門就能將整個宿舍一覽而盡。

如同玄關一樣，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不寬不窄的甬道，以及不遠處目前空著的兩張床板。

左邊是小型獨立浴室，右邊是木制分格衣櫃。

要穿過中間這小小幾步的距離，才能窺探裏面的空間。

輕碾著腳步往裏走，經過浴室門口，轉過墻角，有一抹幽弱的亮光影影綽綽地暈染成圈。

路零輕輕地站了住，一瞬間連呼吸都微微屏住了，不敢驚擾這一室靜謐。

原來他並未先睡，而是開著一盞小夜燈在等他。

宿舍十點多便熄燈了，平時郁琛熄燈最多不超過十分鐘就會入睡。此時，大概兩個小時過去。

大抵是困意襲來，眼皮沈重，他不知何時不知不覺便合上了雙眼。

往後窩在蘭許買來的超大熊娃娃身上，雙腿一條腿隨意地曲著，一條筆直地伸著，雙手交疊搭在腹間，頭微微地斜著，安靜美好地像個天使。

路零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久，心頭暖意源源不斷地流淌而過。

原來有人等著念著的感覺是這樣的，足以融化和溫暖所有冰冷。

他想，他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感動。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所感應，郁琛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小睡醒來，尚有迷糊，他揉了揉微微幹澀的眼睛，“回來啦？”

路零輕輕地嗯了一聲，“久等了。”

幾秒的迷瞪過後，眼中清明起來，懵懂和怔松銷聲匿跡，郁琛忙站了起來，把路零肩上的背包卸了下來，笑著拉著他坐了下來。

薄薄的地毯上，只見郁琛往身後暗處一摸，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水果盤，上面盛著一堆橙子，以及手工榨汁的器皿。

“累了吧？你先去洗個澡去去疲，等你出來的時候，我這邊也差不多了，”郁琛將陶瓷小刀、小砧板、迷你手工榨汁機一一陳列開來，擼了擼袖子著手人生第一次手動榨汁服務，見路零呆呆地看著他久久不見動作，疑惑地歪頭不解，“怎麽出去回來人就變得傻傻呆呆的了？”

想到什麽，旋即變得嚴肅起來，手裏切了一半的果橙被果斷置之砧板上，身體坐直。

“是不是受欺負受委屈了？”他的態度極其認真嚴肅。手裏緊握著陶瓷水果刀，雖小，但被他使出了五十米大刀的氣勢。

路零：“沒，......”他想說沒有，卻一開口便哽咽了住。很怕自己沒想出息地哭出來，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受欺負。

不想讓他擔心。

郁琛無言地看著路零，微弱的月白色光芒映照在他臉上，那竭盡全力控制面部肌肉的逞強和故作平靜，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沒受委屈的樣子。

他一定是習慣了這樣，所有苦都往自己肚子裏咽，從不說出來。

郁琛在心底嘆了口氣，無奈又心疼。他放下手裏的水果刀，將面前的東西都往旁邊挪了挪，隨後盤著的雙腿解開，張開雙臂，溫聲細語道，“抱抱。”

這話就像參了魔法一樣，眼淚瞬間就積蓄滿了眼眶，而後重重地墜了下來，滑落臉頰。

“這才沒多久，我又哭了，會不會很丟人？”他哭泣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但當他邊哭邊說話的時候，就會有明顯的抽泣聲，是那種情緒釋放到極致，上氣不接下氣隨時會缺氧的抽泣。

他抽泣著，打著哭嗝，平時簡單的一句話，他要逐字逐字很艱難地斷斷續續地才能將其完整地說出。

“不會，一點也不丟人。乖乖，你只是太辛苦了。”懷中的人哭得很狠，胸腔一下下抽著，郁琛怕他呼吸性堿中毒而頭暈難受，一下又一下緩慢地順著他的脊背，幫助他平覆呼吸。

有時候，路零覺得自己很不幸，蒼天總愛捉弄他，使得快樂和順遂總是與他無緣，但現在他又覺得蒼天終究還是垂憐他了，終於讓他不再孤寂，也有了心靈可以得到庇佑的港灣。

還是很幸運的，不是嗎？

心意相連的擁抱很溫暖，讓人舍不得推開。

哭夠了之後，兩人又緊緊相擁了許久。盡管誰也沒有說話，但安靜之中，有溫馨安寧繚繞。

於是，等路零洗漱完，已經是深夜一點了。

“乖乖，太晚了，明天還要上課，喝完這杯該睡覺了昂。”郁琛將榨好的橙汁遞過來。

非自動的榨汁小機器，全靠他一顆一顆擠按出汁，耗時耗力。

路零接過喝了好幾口，酸甜清爽的味道俘獲味蕾。

“很好喝，”他點評道，想了想，還是很心疼自家男友，“下次還是用電動榨汁機榨好了，這樣你太辛苦了。”

郁琛莞爾一笑，滿是幸福，“我家乖乖可真會替我著想。”

路零被誇得心下有些羞赧，輕嗯了一聲，埋頭認真喝完橙汁，然後道，“好了，我喝完了，我們睡覺吧，晚安。”

“晚安，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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